揽月听风

暑读《今生今世》,浅谈胡兰成这个人儿


 

这个暑期,除了家务,以及照顾学习刻苦的孩儿的茶水外,睡眠也大大的增补,其他的就没有什么“建树”了。近些天,却读起了《今生今世》,连评职称的资料也搁置一边,如此的架势,有点像胡兰成亡命天涯的另一番快意--追兵此起彼伏,他却与斯家小娘一路山水一路歌,风光无限的好。


绝大部分读者,包括我,是因了张爱玲的文字,才知道有了个胡兰成,无庸置疑,《今生今世》中,胡也是把这位懂他的“民国女子”摆在他“群芳谱”里头最为高档的那一册里,《民国女子》也是全书中最为上乘之篇章。


在这里,不以政治立场去看待胡(彼时、当今也一样,哪有几个女子去关注政治,柴米油盐才是她们的王道),也不以他与近十女子的纠缠去津津乐道。而是以一个读者去认识他这么个人儿:


胡对女人的“爱”与“好”--虽是世俗之爱,倒也情真意切。


胡爱天下的女人,包括母亲、契母、嫂子、侄女,以及各式各样的“老婆”,以至于,为他生下四个小孩的全慧文的嫂子说胡于女人是“好歹不论,只怕没份”。


他的这种“爱”与贾宝玉又是不同的,贾宝玉对于姐妹的爱,完全是一个“纯情少年”的爱,爱这爱那之后,心里那一轮明镜照着的仅仅是林妹妹她一个人。


胡不是贾宝玉 ,夹杂了太多的人间烟火气,这烟火气里,肉欲是最最重要的(假如胡能多向柏拉图同志学习的话,或许他真的能一生一世懂着张、爱着张),但的确也有情真意切之处--听闻张爱玲要还掉母亲培养她的费用,先后两次给了张丰厚钱款(张在《小团圆》里头阐明过,而此书中只有只字片语提及);抗日胜利逃亡之前,给了周训德黄金十两;在雁荡山淮南中学,预支一个半月的工资给了范秀美......种种的种种,放在那时,他仍然算得上是个称职的、世俗的“好老公”。


我不会像很多读者那样,总纠结于他的“滥情”而拼命去批判他的,毕竟他对于这些(公开也罢,作秀也罢,炫耀也好),都敢于承认及反思。而当今社会,像他这样的男人的,多了去了,只是,这些人,隐藏得较为彻底。若不被世道捅破的话,照常是谦谦君子,道貌岸然。


我可惜的倒是张爱玲,懂来懂去的,金童玉女的,最终也如胡所说的--花开水流两无情。胡既然把她当作与自己最为旗鼓相当的人,为何却让这么位“临水照花”的才女,伤心绝望。胡在这一点上,比贾宝玉差得远了。胡自吹自擂的“知女人”,其实是在自扇耳光,令人啼笑皆非,在读者眼中,这就是个天大的讽刺。


胡书中是这么说的:“我于女人,与其说是爱,毋宁说是知。中国人原来是这样理知的一个民族,《红楼梦》里林黛玉亦说的是:‘黄金万两容易得,知心一个也难求。’却不说是真心爱我的人一个也难求。情有迁异,缘有尽时,而相知则可如新,虽仳离诀绝了的两人亦彼此相敬重,爱惜之心不改。人世的事,其实是百年亦何短,寸阴亦何长。《桃花扇》里的男女一旦醒悟了,可以永绝情缘,两人单是个好。这佛门的觉,在中国民间即是知,这理知竟是可以解脱人事沧桑与生离死别。我与一枝曾在一起有三年,有言‘赌近盗,奸近杀’,我们却幸得清洁无碍,可是以后就没有与她通音问。李白诗‘永结无情契’,我就是这样一个无情的人。”


我看完《小团圆》之后,那一掬丰盈的眼泪,是为张而流了。她在文章篇末是如此描写的--青山上红棕色的小木屋,映著碧蓝的天,阳光下满地树影摇晃著,有好几个小孩在松林中出没,都是她的。之雍出现了,微笑著把她往木屋里拉。非常可笑,她忽然羞涩起来,两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,就在这时候醒了......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......这样的梦只做过一次......


许多人替张不值,而张呢?她也已老早就回答了这个问题--“爱就是不要问值不值得!”或许在《今生今世》里,通过对胡文笔的了解 ,你也就或许能懂得张的“爱”、张的“值与不值”了。


胡对山河的“亲”与“赞”--才子也是要站对队伍的,不然的话,便纵有千般风情,也只能对书说了。


 胡是个“大杂家” ,《今生今世》中,充分地体现他在文学、书法、教育(虽然他的小孩全靠侄女青芸照顾与扶持)等方面都有较高的造诣。


读他的《胡村月令》,被他所描绘的四季、山水、风俗、传说、人情、世故深深吸引着。倘若一个人,对祖国山川日月没有那样深刻的感情及眷恋,绝不能如胡这般的“写景”、“写意”的。从这一方面去分析的话,你就会发觉,胡如何的坏,也不会坏到哪里去。


书中的《白蛇娘娘》写得很有趣味--“这个法海,实在可恶,人家的事与他何干,要来借僭越干涉?白蛇娘娘得了人身这件事他最最恨,亦不知他是什么心思。”、又如“白蛇娘娘的儿子中状元回来祭塔,母子天性,他才拜下去塔就摇动,再拜,白蛇娘娘在塔头窗口伸出上半身来,叫道:我要出来报仇!拜三拜塔就倒的,可是杭州人都恐惧起来,拽住他不让拜了。所以传说下来,雷峰塔倒,西湖水干,白蛇娘娘出世,天下要换朝代。”


很喜欢那段“戏文时”, 对于他父亲所在的“十番班”,对于各个区域的戏曲,了如指掌,从戏文说到社会,语言达到精湛的程度, 引用一段--戏文时真是一个大的风景,戏子在台上做,还要台下的观众也在戏中,使得家家户户,连桥下流水,溪边草木,皆有喜气,歌舞升平原来是虽在民国世界亦照样可以有。但如今都市里上戏馆看戏则单是看,自己一点亦不参加,风景惟是戏台上的,台下与外面的社会没有风景。


《桐阴委羽》、《竹萌乳毂》两个篇章,是从父母对他的教育引申到现代的教育理念,很值得我学习--“新派不作兴打小孩,但小孩的特权是养成他要被人容忍,大起来要社会亦容忍他,而他若是弱者,则轮到他容忍别人,这样容忍与被容忍两组人作成的社会,从中虽出来基督的饶恕,无抵抗主义与革命的斗争,到底亦不得天下清安的。又新派的家庭是温床,小孩所作的只是社会的假演习。但旧时中国家庭,则小孩是到了日月雨露的人世,做人真刀真枪,虽父母亦如天地不仁。我大起来若有豁达与认真,即因我是这样的出身。”


再如:“礼乐射御书数何等正经,却称为六艺,亦即皆是玩意儿,灯市百戏本等是玩意儿,却又如承大宾,如奉大事,人世一切皆是这样的游戏自在,而又真实不虚,所以连一架秋千,中国的亦和西洋的两样。日本人今大造玩具,我觉不及他们原来三月三女儿节设的人形,及五月五日有男孩人家竖的鲤帜,那虽然也是玩的,却有一种清肃的喜意,不可以狎弄。”


《有凤来仪》这一系列,简直就是一场接一场的精彩视觉盛典,胡竟然能把婚丧嫁娶描绘得如此的风生水起!很值得那些拍民国题材的电影、电视制作人员深入学习的。


当读到了《古镜新记二》里的“佛经里有大目键连入地狱救母、破地狱......”,就想到了祖母去世之后,做佛事时,父亲为祖母做的一个叫“辟血盆”的仪式,感叹中国各地的民风民俗,何其相似。


胡的书法,在日本备受推崇,在书中,他借温州刘景晨之口,评论着那些大家的书法,也很精妙--“字,刘先生还是喜欢弘一的。弘一法师住在温州延庆寺时,刘先生曾与识面。今因我说起,刘先生就取出弘一写的‘南无阿弥陀佛’横幅给我看,字径五寸,墨沈如新。弘一与马一浮的交契,可比吴天五与夏瞿禅,但单以字论,马一浮的是道气太胜,像谢灵运的诗,弘一的倒像陶渊明,有他世俗的人。”


另外,书中对李白、苏轼、陶渊明等诗词恰到好处的引用,对东西文化、宗教的一些比较、剖析,以及对雁荡山、大龙湫的景观描写,也着实令人佩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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